把孩子“扔”进大自然!十五年前的“神预言”,今天还管用吗?

( 2025年11月18日 ) 来源:上观新闻 解放日报 肖雅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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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,《林间最后的小孩——拯救自然缺失症儿童》(以下简称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)中文译本出版。这本书不仅掀起了社会对自然缺失症的广泛讨论,也悄然为中国的自然教育打开了一扇门。

15年过去了,在数字化浪潮席卷下,儿童与自然的关系越发复杂。作为该书的校译者之一,上海辰山植物园科普教育部研究员王西敏仍时常提及此书。循着他与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的故事,我们得以窥见一本好书如何埋下种子,并催生出一片思想的森林。

自然缺失症击中

上观新闻:您第一次接触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这本书是在什么时候?

王西敏:那是2006年,我正在美国威斯康星州攻读环境教育硕士学位。这本书是环境教育专业课的必读书目,在美国刚出版不久。

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,我深受震撼。社会环境变迁、学业压力加重、父母对安全的过度担忧,再加上电视和电脑的吸引,孩子们接触自然的机会越来越少。更令人担忧的是,甚至很多社会机构和教师开始不鼓励孩子外出玩耍,因为一旦受伤就可能引发法律纠纷。而这些场景也正在中国上演。

作者理查德·洛夫没有仅仅停留在现象描述,而是深入剖析了这种与自然的脱节对孩子身心健康的负面影响。这让我意识到,这绝非小事,而是关乎一代人成长的重要问题。

上观新闻:书中有哪些内容或概念让您印象深刻?

王西敏:当时国内自然教育相关领域近乎空白,书中许多提法都是非常新奇的。作者将一些模糊的时代症候精准地界定并表达了出来。例如自然缺失症,它虽非临床医学诊断,作者却通过大量研究数据和现象观察,极其凝练地概括了这一时代困境,我一下就被击中了。

在书中,理查德·洛夫跳出儿童不爱出门的表面归因,指出时间挤压(学业、电子产品)、社会恐惧(对陌生人、自然危险的过度担忧)、城市规划缺陷(缺乏自由玩耍的自然空间)等深层原因,让我理解到这并不是个人或家庭选择的问题,而涉及这个社会的认知。

此外,书中关于野性城市”“自然探索智能等理念的传达也极具代表性和前瞻性。书中还不乏引人深思的警句,比如,那些受家长鼓励真正去看的孩子,一定能看到一个更真实的世界

上观新闻:紧接着,您就参与到这本书的翻译、校对工作中来了?

王西敏:读完这本书,我内心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。我清楚地知道中国孩子正面临与美国孩子相似的困境,但当时国内还几乎无人关注。在课堂讨论时,我向老师提议,希望尽快将此书译介到国内。

有趣的是,当我学成回国,发现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的朋友们已在组织翻译此书,团队中还包括郝冰老师等中国环境教育的前辈。然而,由于该领域在国内尚属初创,大量专业术语和概念难以找到精准的中文对应,翻译工作颇具挑战。后来我们一拍即合,组建了专业审校团队,历时整整一年,字斟句酌地完成了翻译审校工作。

一本书的蝴蝶效应

上观新闻:据了解,这本书再版了好几次,是因为销售情况特别好吗?

王西敏:这本书出版后的传播效果完全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期,我们当时都觉得这只是一本小众书,没想到它最终成了一本现象级书

值得关注的是它独特的传播路径。当时国内刚刚起步的自然教育机构会购买这本书赠送给家长,而不少家长读完这本书后,真的会开始主动联系机构报名参加课程。后来我在工作中遇到很多家长,他们都坦言自己是因为读了这本书,才开始有意识地带孩子走进自然。

上观新闻: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引入中国已15年。回顾这段历程,其所倡导的理念实际上已被广泛传播。

王西敏:在我看来,这本书最大的价值在于提出了问题,唤醒了意识。在它出版之前,中国孩子与自然脱节的现象已经存在,但还没有人把它当成一个真正需要被重视的问题”——家长们普遍认为孩子待在室内既安全又能学习,一些机构觉得户外活动麻烦且有风险,整个社会则觉得这仅仅是个人的选择,无关紧要

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用自然缺失症这个概念,把这种现象清晰地呈现在公众面前,明确地告诉大家:这不是小事,而是关乎孩子身心健康、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大事。

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催化剂的角色,让原本分散的力量得以聚集。以前从事自然相关活动的,有环保组织、学校老师、户外爱好者等,但大家基本上各自为战,没有形成合力。这本书出版后,这些分散的力量有了共同的理念和目标,慢慢地就形成了自然教育这个领域。如今,全国有上千家自然教育机构,植物园、湿地公园、自然保护区都开设了相关课程,甚至一些高校也开始设立自然教育相关专业。

上观新闻:这本书也成了很多人投身自然教育的契机。

王西敏:没错,这本书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一批人的职业选择。这些年来,我遇到过很多来自各行各业的自然教育从业者,他们大多读过这本书,也感受到这本书的力量与召唤;还有不少家长反馈,因为这本书,他们开始带孩子走进自然,从而改变了整个家庭的生活方式。这也算由一本书引发的蝴蝶效应吧。

更重要的是,这本书为后来的实践者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。在它出版之前类似的自然活动都比较零散,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。它让大家意识到,自然教育并不仅仅是简单地,而是有着明确目标的教育实践,能够帮助孩子培养观察力、创造力、责任感。

十余年来,这本书的理念不仅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,也通过讲座、培训、课程实践等多种形式不断扩散,让自然教育从一个陌生的概念变成被广泛认可的新兴领域。可以说,这本书就像一颗种子,播撒在了广阔的土地上。

开启了一场持续的对话

上观新闻:您回国之后的实践,例如夜游植物园”“12岁之前可以在辰山植物园做的30件事等项目,是否可以看作书中的理念在中国的具体探索?

王西敏:完全可以这么说,这些实践都是对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理念的直接落地和本土化创新。这本书的核心主张就是让孩子重新走进自然,但当时它更多是提出问题和理念,并没有提供具体的实施方法。那么,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理念转化为可操作的活动。

2010年我到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工作后,便开始系统地设计自然教育课程,组织观鸟、夜游、自然笔记等活动。后来到辰山植物园工作,我们推出了“12岁之前可以在辰山植物园做的30件事,其中特意设计了在草坡上打滚、拥抱一棵树、观察一朵云等简单、易于操作、符合儿童心理特性的一系列活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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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观新闻:在短视频刷不完、AI陪伴常态化的今天,孩子们也许能说出亚马孙雨林的物种名称,却认不出小区里的本土植物;能在虚拟农场里耕种收获,却没见过种子的破土而出。如今再读这本书,其中的理念似乎依然不过时。

王西敏:的确,十多年过去了,书中对自然缺失这一问题的诊断却并未因时间推移而失效,这本书所警示的问题还愈发突出,其所倡导的理念也愈发重要。

另外,一本好书并不会让阅读止步于现象本身,当它提出了一个与时代紧密相连且强有力的核心命题时,其实也为读者们后续的思考、辩论与实践留下了充足的空间。它不仅会激发人们更多的实践探索,也会激发我们对知新的欲望,引导读者走向更广阔的知识疆域。

上观新闻:所以,这本书更像是一个起点?

王西敏:没错,对我而言,这本书让我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,但要解决问题,还需要更丰富的理论武器和实践工具。这正是我后来致力于推动本土化实践,并不断向其他著作求索的内在动力。

在行业中,这种拓展更为明显。当人们被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唤醒后,自然会追问:那我们该怎么做?”“其背后的深层原理是什么?这时,一个围绕自然教育的、立体的阅读谱系便开始形成。面对之后产生的新问题,我们就可以有一份延伸书单

上观新闻:您能否具体谈谈,这份延伸书单是什么样的?它如何与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相互支撑,共同构建出一个相对更加全面的知识框架?

王西敏:第一本,刘华杰老师的《博物人生》解决了门槛心态问题。它承接了走进自然的呼唤,并进一步拆除了博物高不可攀的围墙,告诉每个人此路可通,极大地增强了普通人实践的信心。

第二本,雷切尔·卡逊的《惊奇之心》则直指自然教育的内核。它是对抗功利性学习的一剂良药。当家长或教育者纠结于玩这一趟孩子记住了什么时,这本书会提醒我们,保护那颗珍贵的惊奇之心,远比记住几个名词更重要。它守护的是教育的本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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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惊奇之心》[]雷切尔·卡森 / []尼克·凯尔什 接力出版社 

第三本,约瑟夫·克奈尔的《与孩子共享自然》是标准的行动指南。它回答了具体怎么做的迫切需求,将理念转化为一个个可操作的游戏和活动,是理念落地的桥梁。

第四本,彼得·格雷的《玩耍是最认真的学习》则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石。它从进化心理学和儿童发展学的角度,为为什么要在自然里玩提供了深层的学理支撑,让实践者更有底气,也能更有效地去说服那些持怀疑态度的家长和教育管理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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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玩耍是最认真的学习》 [] 彼得·格雷 浙江教育出版社

这四本书与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共同构成了一个从唤醒问题意识,到降低实践门槛,再到把握教育核心”“掌握实践方法,并最终理解深层原理的完整逻辑链条。这就是阅读的生长性。这本书的长期价值,正在于它开启了一场持续的对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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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林间最后的小孩——拯救自然缺失症儿童》

[]理查德·洛夫  自然之友编译团队等

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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